“文化”人生(下)

时间:2021-04-10来源:未知作者:admin点击:
随着文革的深入,李文化也必须回北影厂参加运动。为稳妥起见,他在一个夜晚悄悄来到老友、著名摄影师钱江家打听消息。到现在,李文化还记得:他一边招呼我进屋,一边用疑惑的

  随着“文革”的深入,李文化也必须回北影厂参加运动。为稳妥起见,他在一个夜晚悄悄来到老友、著名摄影师钱江家打听消息。到现在,李文化还记得:“他一边招呼我进屋,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瞄着我。那段混乱的日子,每个人都本能地对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,哪怕至亲好友都充满警觉。”(第156页)对此,他有切身感受。他岳母本是贫农的女儿,嫁给了一个地主,但丈夫后来又将她抛弃另娶,去了台湾。这些,李文化的妻子在与一位邻居闲聊时曾感叹过母亲的不幸,没想到却被告发,引来抄家。“至亲好友都充满警觉”确是那个年代人与人关系的本质写照,完全不是现在某些人所说的“纯真温暖”。互相揭发、批判,成为常态。因此,“文革”结束后,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 “他人就是你的地狱”这句名言才能引起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那样强烈的共鸣。

  北影厂的“革命群众”成立了3个“革命造反”组织,三派都知道对他的器重,都拉他参加,在钱江的影响下,他参加了“主义公社”派。三派彼此武斗逐步升级,都各找靠山,有一派通过关系拉上了当时的 “中央文革”小组副组长,威风大长。李文化所在这派于是要他去找,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个“摄影师”,并未妄自尊大,婉拒此要求。

  北影与新影是重要的文化单位,负有宣传重任,所以在最混乱的时刻,“毛主席的警卫部队8341军宣队派驻北影厂”,“‘文革’期间,8341就如同毛主席派去的‘钦差大臣’,非常有威慑力。”实行事实上的军管后,各派组织停止活动。军宣队负责人狄福才是8341部队副政委,据说是亲点:“就派这个有福有才的去!”军宣队进驻北影厂不久,狄福才有天神秘地对他说,要他准备摄影器材,“多拿些胶片,下午随我去拍电影。”李问他去哪儿?拍什么?狄回答说:“这你不要问,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。”李文化又高兴又迷惑,高兴的是又可以拍片子了,不解的是不知道拍什么还不许问。

  当天下午,摄影机、胶片等装上车后,狄福才来到车旁,对李文化小声交代:“告诉你啊,今天的任务是到中南海拍斗、王光美。这可是重要任务,不能漏掉材料。”李文化深知此事责任重大,建议说这是新闻纪录片厂的任务,应该派新闻纪录片的摄影师去拍,他们有经验,自己多年不拍新闻片,怕拍不好,漏材料。当时新闻纪录片厂也是8341部队“支左”,也由狄福才领导。狄福才对他说:“新闻纪录片厂已经派了两个组去了,一组拍斗,一组拍斗陶铸。别啰唆了,上车吧!”(第159-160页)

  他回忆“斗争会”的过程无需在此详述,但却说明,这一切都是在最高层的组织、控制、部署下进行的。

  拍完对国家主席的“批斗会”不久后的一天,狄福才又神神秘秘要他下班后别走,有任务安排。莫非又要拍片子?他仍感疑惑,但未敢再问。

  下班后,狄福才带他来到中央文革驻地、也是常住处钓鱼台,身穿草绿色军装的再次接见他。原来,要把“样板戏”拍成电影,再次点名要李文化参加此事。

  京剧《智取威虎山》,他只参加了部分摄影工作,但把舞剧 《红色娘子军》搬上银幕,他却起了重要作用,担任摄影组组长、导演、摄影师。《红色娘子军》拍完,得到首肯,在全国上映,又点名他担任京剧《海港》的摄影师兼摄制组组长。《海港》是八个“样板戏”中唯一工人题材的作品,、张春桥更加关注,一号人物方海珍的扮演者李丽芳也是亲自点将的,并且得到的夸奖。有了拍《红色娘子军》的成功经验,他对拍好《海港》更有信心。拍完后在北影厂看片时,声光色都很标准,画面明亮,色彩鲜艳,各方都很满意,热烈鼓掌。但是,样片送后,却迟迟没有回音。过了好久,狄福才突然对他说:“《海港》审查没有通过,狠狠批了你,说把李丽芳的脸拍长了,像个鬼,影调又黑又暗,灰蒙蒙的,拍得一塌糊涂。决定重拍。”原来,当时在广州,临时在珠影厂放映室审看,那个放映室“文革”中多年未用,银幕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未来得及擦掉。效果确实不好,一边看,一边大发脾气。

  李文化反复要狄福才向解释,但狄则一再强调,的性格特点是恼怒时根本无人敢说话,更无人敢解释,而恼怒时做的决定事后也很难改变。最后,还是指示重新找人重拍《海港》,而他们拍的那一版一直未能公映。“从那时起,再也不理我了,也不再交给我任务,接见时也没有我了。总而言之,我不再属于她直接管了。”他承认:“我心里有些失落,太突兀了,太冤枉了。”(第190页)

  失之桑榆,收之东隅。李文化因拍摄《海港》招致不满,结束了样板戏电影的拍摄,他一下子几年无事可做,但终于争取到了开拍“文革”后的第一部故事片《侦察兵》的机会。而且,狄福才决定由他一人担任编剧、导演、摄影三个职务。此后,他从“摄影”变成了“导演”。

  《侦察兵》是根据知名作家、《铁道游击队》的作者刘知侠的小说《一支神勇的侦察队》改编,但是电影拍成后在审片子时,于会泳等文化部领导坚决不让署他的名字。因为“文革”一开始,《铁道游击队》就在1966年5月成为首批被“无产阶级司令部”点名批判的电影之一。那个著名的、所有人都要反复学习的、当时具有最高权威性的《关于电影问题的谈话》对电影《铁道游击队》严厉批判道:“没写主席关于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原则,写的是主席批判的游击主义。游击队不依靠群众,都是神兵,只有芳林嫂一个群众。有政委,看不到政治工作,不像有高度组织纪律性的无产阶级游击队,像一帮农民、小资产阶级队伍。没写党的领导,不像八路军领导的,单纯地搞惊险神奇动作,宣传个人英雄主义。影片插曲很不健康。”(祁晓萍编著:《香花毒草:红色年代的电影命运》,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版,第201页)电影是“大毒草”,小说自不例外,也开始受到严厉批判。刘知侠立即被“揪了出来”,关入“牛棚”,长期受到残酷迫害,当然不能在作品上署名。

  1975年,李文化导演了宣传“文革教育路线年元月在全国公映,直接配合了当时的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,全国各大报刊、电台都在头条持续宣传报道。这年初春,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更加激烈。张春桥、先后向于会泳下令,要尽快推出紧密配合运动的文艺作品,迟群、谢静宜立即组织了电影剧本《反击》,于会泳、刘庆棠、浩亮等人也时时过问。剧本很快写完,决定由北影厂拍摄,由于《决裂》红极一时,北影厂决定由李文化导演。看了剧本,他并不想接受任务,他说,“当时并不是看出《反击》剧本有什么问题,只是觉得《反击》剧本像个‘话报剧’,不理想。”(第236页)但在领导一再要求下,他还是接受了任务。1976年9月中旬,《反击》杀青,准备在10月公映。然而命运仿佛在捉弄人,10月6日,“”被粉碎,还未来得及公映的《反击》成为“阴谋电影”的罪证。此后两年,李文化不断被要求写检查、交待,一直未被安排工作。

  1979年3月22日,苦闷中的李文化下决心给当时的中宣部部长写了封长信,申诉自己的冤屈。很快,的批文就到了文化部,几天后就到了北影厂,他认为《反击》的责任是属于领导的问题,李文化自己只是执行问题,不能纠缠个人不放。的批示,使李文化获得“解脱”,恢复导演工作。当年,他就拍出了把当时全国“拨乱反正”浓缩到一个基层县的电影《泪痕》,由李仁堂、谢芳主演。《泪痕》的主题歌“心中的玫瑰”更是广为传唱,歌词来自传抄,至今不知作者是谁。此片大获成功,受到观众和政府好评。在1980年举行的第三届电影“百花奖”评选中,《泪痕》获最佳故事片奖,还获年度政府颁发的 “优秀影片奖”,李仁堂当选为最佳男演员。在此片的拍摄前后,他又两次给写信,汇报情况,得到胡的表扬鼓励。对此,他深情地写道:“当时,同志是中央领导,日理万机,但是对一个普通的电影工作者有信必答,关怀文艺工作者,心系群众,让人敬仰。我再一次被同志的关怀深深感动了,这位使我得到新生并给予我关怀和前进力量的人,是我们一家人永远难忘的恩人。”“许多年后,我得知同志去世的消息,泪水瞬间从眼眶里涌出。我提着硕大的花篮,一路上强忍着悲痛,到家的小灵堂祭拜。在他的灵像前,我磕了三个头,又抑制不住地哭了!”(第268页)

  1985年,李文化还拍过一部以中越边境军事冲突为题材的影片《绿色的网》,但是,“这个片子是在自卫反击战结束时拍的,随着两国关系的改善,该片也只能被收入仓库了。”(第327页)

  但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,他在影片的选材上有了明显变化,不再导演现实题材的影片,而是导演了许多历史题材片、武打片、枪战片,如《金镖黄天霸》、《无敌鸳鸯腿》、《索命逍遥楼》、《血泪情仇》、《混世魔王程咬金》等等。他非常坦率地说出了自己 “转向”的真实思想:如坐过山车那样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在思想上、感情上、创作上对现实题材“心有余悸,产生‘怕’字,想远离现实题材”。“我很担心,如果再拍现实题材,没有把握,一旦掌握不准,就会再犯错误,再遭受挫折”,“我在思想上、感情上、创作上,想多拍些好电影,为党的电影事业服务,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。可是在实践中屡屡受挫。我的心中十分苦闷,不知该如何在电影导演的创作中去拼搏,去奉献。我反复地想这些,有时绞尽脑汁:怎样才能安安静静地、不受任何干扰地、没有风险地去导演电影呢?想来想去,我最后认为,拍历史题材的影片或武打片、枪战片最安全,最保险,最合适”,“拍这样的影片,群体之间、帮派之间、个人之间,怎么批、怎么斗、怎么打都行,甚至打得鲜血淋漓、你死我活都没有关系,都好表现,都好处理,都和现实的政治挂不上钩。而且,同样能为电影事业服务,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。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,何乐而不为呢?”(第336页)

 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,他在影片的选材上有了明显变化,不再导演现实题材的影片,而是导演了许多历史题材片、武打片、枪战片。